陳傳興在《銀鹽熱》(2009)一書中提出臺灣攝影史中的主體性問題,除了技術與機械的認識論以外,是否還能透過歷史、政治與經濟呈現攝影在臺灣的意義。他認為臺灣的攝影起源並不像西方來自個人的審美經驗,而是和集體暴力,以及殖民者的觀看有關:「在上上個世紀,十九世紀末,攝影伴隨殖民帝國進入臺灣常民生活,以直接或間接、主動或被動的方式。它不是以美學、藝術的形式被引入認識;攝影所懷帶的西方光學無意識、科學思維機制在這個時候都還沒進入臺灣民眾的思想場域,但卻早已在殖民史前史,在殖民帝國未形成前就已滲入熱帶疾病感染以後島上的帝國子民,內化島國風景〔……〕。」
陳傳興似乎對於臺灣攝影史一定要從湯姆生(John Thomson, 1837-1921)、愛德華茲(St. Julian H. Edwards, 1838-1903)、馬偕醫生(George Leslie Mackay, 1844-1901)等殖民者或準殖民者的攝影記錄或書寫談起有些不安。對他而言,承認此一起源的談法,就必須同時承認日本殖民時期的影像計畫,基於帝國主義的擴張,包含人類學、地理、自然研究、軍事調查等等,這些影像都必須視為攝影史的起源。書中〈登新高山紀念片——由楊肇嘉新高山之旅說起〉一文,陳傳興考察了日治時期臺中仕紳楊肇嘉(1892-1976)的家庭相簿檔案,引起陳傳興注意的是其中一系列楊肇嘉與朋友、家人登山出遊的照片。儘管楊肇嘉是當時臺灣民族運動、反殖民運動的重要推行者,然而透過楊肇嘉所拍下,這些屬於私人領域的照片,陳傳興試圖說明殖民者所建立的「國家-知識-媒體」視覺機制,已經不知不覺滲透至臺灣人的觀看方式裡。
「攝影臺灣以壓縮的方式完成銀鹽機械觀看的歷史進程,使用更暴力、更集體方式,而非以西方個人主義的現代性方式。攝影作為個別觀看的起源性意義被完成於否定〔……〕。」陳傳興強調暴力與殖民者的自我見證在攝影中的並行,正如美麗島事件(1979)的運動攝影紀錄,許多攝影師因爲害怕政治牽連而銷燬底片,進而證明攝影與國家暴力統治下的觀看與見證邏輯。書中〈見證與檔案──試論美麗島事件之影像紀錄〉一文,從美麗島事件大審判中剖析影像扮演的角色。在此之前,攝影從未如此大量地應用在法律或政治事務上,攝影不單是用作法庭佐證,更是精神心理刑求的手段,更奇特是對攝影者的審判,相對於過去作為客觀機械紀錄,攝影在美麗島事件中成了「無見證者的見證」。(文/楊傑懷/2020)
參考出版品:
.陳傳興,《銀鹽熱》,行人文化實驗室,2009。
.龔卓軍,〈不受治理的影像:民俗影像與影像的歷史〉,《影像軌跡・策展美學:春之當代藝論2015-2016》,財團法人春之文化基金會,2018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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